話音剛落，古樹枝頭微顫，無數熒光從枝葉當中飄出，密密麻麻落在她身上。

幾息間黎雙雙的身影便在原地消失。

小鹿見狀急得跳腳，叫個不停。古樹安撫它道：“好孩子別擔心，她不會有事的。”

它像撒嬌似的又叫了幾句，只聽古樹又道：“時機未到之前，你出不去的。好孩子，且耐心等等，等你再大些。”

小鹿垂頭喪氣，邁著小步子走至一旁，蜷縮著身子十分沮喪。

……

恍若時間靜止，連思考都跟著停止，那些熒光像是將黎雙雙帶到了什麽地方，當她恢覆意識時，只聽得耳邊傳來一道清冷聲音，似山間潺潺流水。

“你當真要為了他忤逆本座？”

黎雙雙正懵圈，又聽到一個像是從自己身上傳來的聲音：“末離不敢，只是孟遮有難，弟子實不能坐視不理。”

末離？聽到熟悉的名字她瞬間清醒過來。

此時的情景莫名有點像當初附身於翡熒一樣，於是她睜開眼睛，目光所及之處像是身處在一處莊嚴大殿之上，“她”正以跪拜之姿位於殿前。說完話後，上首之人半晌無言，但無形的威壓彌漫周身，壓的她跟著一同不敢喘氣似的，感覺“她”跪拜的脊背同時往下又壓了壓。

良久，那股威壓收回，只聽得他似嘆一聲：“罷了，你本為他所畫，其中羈絆難解，你且去吧。”

說完，不待“她”回話，似是不肯再多看一眼，那人大手一揮便將人送走。

黎雙雙也只來得及看一秒座上之人，那人周身清冷出塵，似游離世外，唯眉間一點朱紅襯出幾分慈悲之感。

僅僅就這瞬息之間，那人便如抓到她目光般突然望了過來，她不自覺屏息，再反應過來時已換了一處場景。

“抱歉，連累你被仙尊責罰。”身前的布衣書生一臉歉意，言語間盡是關心道：“不如你帶我去找仙尊，我當面與他賠罪可好？”

“仙尊不愛插手塵事亦不喜見外人。你不必擔心，之後我會再去請罪，他氣消便好了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布衣書生聞言眉眼呈放松之態，似是真的放下心來。

黎雙雙心覺怪異，以末離的雙眼看他時，清晰可見他眼底隱藏不住的算計，但末離像是並未發現。

結合大殿內的對話，這位書生應當就是末離口中的孟遮。

這場面不得不讓她懷疑末離可能是個戀愛腦，喜歡上凡人書生孟遮，悉心培養她的仙尊勸告無效幹脆放任不管。她憶起古樹曾說末離跟仙人不知緣由鬧了矛盾被仙人摒棄，該不會就是因為這個孟遮吧？若是沒記錯，後來仙人隕落，末離自我封印，他們的結果並不好。

別人的感情經歷黎雙雙不想過多評價，只是想不明白此舉是何意，她附身在曾經的末離身上又無法跟末離交流，要怎樣才能拿到她的傳承？

接下來的一切仿佛開了加速，黎雙雙眼睜睜看著戀愛腦末離被孟遮哄得團團轉，完全忘了自己說要再去請罪的事。後來便是被各種陷害追殺，好幾次為了救孟遮差點喪命。末離身在其中看不真切，但黎雙雙一雙眼睛看的分明，明明就是那孟遮與人勾結，故意拖她後腿。

再後來末離終是在孟遮有意設計之下命懸一線，本已摒棄她的仙人出手相助才使她幸免於難，可仙人卻因救她身死道消，此時的末離才醒悟過來，看清孟遮的真面目並將其手刃。可惜為時已晚，待仇人都被她處理幹凈後，她便將自己封印了起來。

黎雙雙像看了一場充滿遺憾的電影，直到落幕都還走不出那股情緒。

“是不是覺得她很傻？”

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，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與末離角色分離，她出現在她身旁。

黎雙雙側首看著身旁的女子，白衣勝雪，容顏清麗，額間有著與她相似的梨花印記。

此時身處的地點也換了，和秘境裏古樹所處的位置很相似，不同的是古樹枝葉沒有那麽繁密，旁邊也沒有那只活潑可愛的小鹿。她一瞬間了然，這裏是曾經的秘境。

末離繼續道：“雖不解‘戀愛腦’是何意，但想來應不是什麽好詞。”

黎雙雙聞言大囧，“抱歉，並非有意冒犯前輩。”

末離微微一笑，額間印記栩栩如生，如三月梨花枝頭微綻，清冷聖潔。

“無妨，本就是我心盲眼盲，害人害己。”

聽末離如此評價自己，黎雙雙的確不知該如何接話，畢竟就連她打心底也覺得末離自省的挺對。

然而末離好像也沒有想讓她附和的意思，只聽她自顧自說道：“你肯定在想孟遮眼裏的算計那般明顯為何我卻看不清，不過是因為誕生我的那副畫本就是出自他之手。他對外道是自己某日夢見神女落凡塵，醒後便作了一副‘神女圖’，因其畫技了得，其中‘神女’栩栩如生而廣為流傳。”

“仙尊飛升後對凡塵仍留餘念，於凡塵偶得這副所謂的‘神女圖’，喜愛萬分，嘆惜‘神女’仍不夠生動。後來便如你所知，他給予畫中‘神女’一絲仙緣使其幻化人身，從此悉心教養，如此便有了名為末離的我。”

她笑容裏摻雜了一絲無奈，“原本是梨花的梨，仙尊喜愛梨花，它開於三月春始，正是萬物覆蘇之際，聖潔似雪，卻又不似雪冰冷易逝。後來許是覺得不妥，改為‘離’字，末離諧音莫離，呵，你看，可見這‘離’也並不是個好字。”

“但那時因著這名字我以為能一直陪伴仙尊左右，直到遇上了孟遮。見到他的第一眼，便猶如前世今生久別重逢，靈魂控制不住想向他靠近，他說什麽我都信，他做什麽我都覺得是對的，哪怕為他丟掉性命拋棄一切都覺得值當。後來我也的確差點因他而死，是仙尊出手救了我。”

“他是脫離凡塵的仙人，塑造一個我本就沾染了塵世因果，為了救我又插手凡塵之事。他替我治傷，斬了我與孟遮的羈絆。那時我終於清醒，原來孟遮早就知曉我是他所畫，不知打哪學來邪術後利用那份羈絆將我變成那副模樣，做盡了傷天害理的壞事。我為仙尊而生，因此所有的因果便都報應在了仙尊身上，他救我之後沒多久便身死道消。”

“仙人隕落，澤被蒼生。”

她神情哀傷，已是哽咽，“所有人都得到那份恩澤，亦包括我。”

“後來，在親手了結孟遮後，我將其魂魄封印。又以畢生修為造此秘境，將仙尊遺留在凡間喜愛之物都安置了進來。如此也算是與他永不相離。”

良久，末離整理好情緒，目光看向黎雙雙，道：“如今你我有緣，我這一縷殘念的作用便是能將生前所得傳承於你。你若肯接受，須得答應我一個條件。”

黎雙雙深知天下沒有白費的午餐，答覆道：“前輩您說，只要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晚輩定會盡心盡力。”

似是被她言語裏的嚴肅逗笑，只見她笑道：“自不會讓你違背仁義道德。而是當初我將孟遮魂魄一同封印，後來卻無故消失。我與他還餘最後一絲羈絆無法斬斷幹凈，深知他至今仍存活於世，若設想沒錯，你此前遇到的那位拿畫卷的書生就是他。他本是畫卷主人，再加上我當初心盲之下教予他操縱之法，如今他拿著畫卷四處作惡，便是想讓畫卷染上惡孽從而摧毀封印打開秘境。”

其實黎雙雙在見到孟遮的第一眼就有這個猜想，但想到他後來被末離親手了結便打消此念，然而心中仍剩一絲懷疑，沒想到這一絲懷疑居然很大可能就是真的。

“他不就是從這個秘境裏逃出去的嗎，又為何想方設法進來？不怕你再將他封印一次？”她說出心裏的疑問。

“就如我方才所言，我如今只是一縷殘念，除了傳承於你之外便只能陪你說說話，再無其他作用。我對他已是束手無策，更何況與他還有最後一絲羈絆，也就是這一絲羈絆令我當初無法徹底消滅他。”

她面對黎雙雙的目光滿含希冀道：“你願意幫我斬斷這最後一絲羈絆嗎？”

想到孟遮妥妥心懷惡念的渣男行為，黎雙雙心中已滿是憤怒，更何況那人還做了那麽多壞事。如此既能替天行道又能幫末離，何樂不為。

只是在這般兩全其美的好事之下她心裏隱隱有不安，她猶豫問道：“若我幫您斬斷羈絆，您是不是也會消失？”

似是沒想到她能猜到這層，但末離言語中盡是釋然：“於我而言才是解脫。”

“那這秘境……”

“若我散去，秘境自有古樹老人支撐，你不必擔心。”

黎雙雙見她心意已決，便不再多言相勸。我之擔憂焉知不是她夢寐所求之事。

她們做好約定後，末離便將傳承盡數交於她。

她感受著強大的力量自她經脈間游走亂竄，仿佛在修整她身體裏每一處經絡骨骼。從畫中走出來後一直時隱時現的漂浮感消失，就像雙足踏上實地，她在這世間終於落地生根。

末離的聲音變得悠遠，像是在離她越來越遠。

“孟遮已來秘境之內，末離在此靜候佳音。”

黎雙雙知曉此一別或許便是永別，她伸手想作挽留，腳下一空便向前栽去。

一雙有力的手驀地扶住她雙肩，熟悉的氣息縈繞鼻尖。

她睜眼，看到的是魏停雲擔憂的目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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